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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最早知道泉州，不是因为李贽，不是因为弘一，而是因为陆昭环。
在我少年时，在远离泉州的荆州乡下，在牛背上，我读到过的，至今难忘的小说有三篇，一是张贤亮的《肖尔布拉克》，一是乔雪竹的《今夜霜降》，还有就是陆昭环的《双镯》。张贤亮的《肖尔布拉克》算得上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名篇，《今夜霜降》《双镯》大约没有什么人会记得。但人的记忆就是这样奇怪，我偏偏记住了这三篇。
陆昭环先生在他的家乡已被人遗忘，这是我没想到的。但在许多年前，我读到了陆昭环，我读到了泉州，读到了惠安女，我读到了另外的一种人生，另外的一种风景，另外的一种悲伤与疼痛。从此，泉州成为了我的梦寐。与李贽这样的思想家相比，与弘一这样的文化大师相比，作为小说家的陆昭环显得那样无足轻重，但于我而言，他却比李贽、弘一更有温度，他没有留下深刻的思想，也没有一处名胜打上他的烙印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说家，生活在泉州，感受到了泉州女性的痛苦、坚强，并写下了他所感知的她们的人生。有人说，他的小说写了女性主义之觉醒。我觉得，这也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他写了惠安女人在这世界的存在。这是小说家与哲学家、思想家不同的地方。也是小说迷人之处，是文学存在的法理所在。
我到泉州时，泉州天天在下雨。在雨中的泉州，我的心里一直是伤感的。我伤感于李贽之死的悲与惨烈，用剃刀割开自己咽喉的李贽，对他所处的时代该是有多么绝望。我触摸着李贽故居长着青苔的砖墙，心情如同这雨天的泉州。我们曾经有过被民主启蒙的机会，我们的文化星空，曾经有李贽发出过这样超前的呐喊，但，他的声音注定被视为异端。我走在弘一法师生活过的寺院，在法师的遗像前，久久凝望他临终的谒语，我不知道，悲欣交集，所悲者何，所欣者何。但想，若有一天我要归去，大约也是悲欣交集的。
雨一直在下。
我却无法触摸到一丝一毫与陆昭环相关的东西。
我只能想象，这泉州的雨，也曾湿过陆先生的衣襟，这泉州的人，也曾让先生牵挂。
说到陆先生和他的《双镯》，知道的人不多，说起梅艳芳的歌曲《似是故人来》，大约很多人都喜欢。我打开了手机的音乐，听梅艳芳的《似是故人来》。
当年，竹杖芒鞋的弘一在泉州相遇李贽时，他当视李贽为故人罢。
多年以后，我来泉州，感觉我是陆先生的故人。
那就重温《似是故人来》罢：
“同是过路，同做过梦，本应是一对。
人在少年，梦中不觉，醒后要归去。
三餐一宿，也共一双，到底会是谁。
但凡未得到，但凡是过去，总是最登对。
台下你望，台上我做，你想做的戏。
前世故人，忘忧的你，可曾记得起。
欢喜伤悲，老病生死，说不上传奇。
恨台上卿卿，或台下我我，不是我跟你。
俗尘渺渺，天意茫茫，将你共我分开。
断肠字点点，风雨声连连，似是故人来。
……”
陆昭环的小说，林夕的词，罗大佑的曲，梅艳芳的原唱，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相遇。
听着梅艳芳，陆先生种在我心里的惠安女鲜活了起来。我想去惠安，却未能成行。
陆昭环先生从未大红大紫，也未得过这样那样的文学奖状。甚至，今天当许多人怀念歌星梅艳芳的时候，已然很少有人知道，梅艳芳那首感人至深的《似是故人来》是电影《双镯》的片尾曲，电影《双镯》是根据陆昭环先生的同名小说改编。
泉州有幸生李贽。李贽有幸遇弘一。
作为小说家的陆昭环，我自认作了您的故人。
多年以后，谁是我的故人？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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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2-23 00:04
